2014年10月23日，那天是星期四，天空依旧如往日一般湛蓝。晚上六点钟，我正在家里吃饭，突然接到值班医生的电话，我的一个病人，氧饱和度下降，血压难以维持。我放下碗筷，就准备出门，母亲说，“吃完了再走吧”，我回了一句“吃好了”，就匆匆的往医院赶。

到达医院后，这个病人已经意识不清，出现叹气样呼吸，迅速给予气管插管、胸外按压、应用呼吸机辅助呼吸等抢救措施，并先后给予10余次电除颤，后病人的自主心律恢复，血压回升至正常水平。接下来是处理完后续的感染、心脑复苏等一系列重要问题。当病人的基本生命体征平稳后，我仿佛松了一口气，终于将年近九十的老人从死神手中夺回，甚至还有一丝成功的喜悦。晚上八点半左右，突然接到妻子的电话，说母亲晕倒了。因为母亲有“扩张性心肌病”，这无疑是一个可怕的消息，我就立即准备回家，临走前甚至还找到值班医生，又交了班。

大约10多分钟，我回到了家，看见母亲靠在沙发上，口唇紫绀，已经没有了意识。赶紧给胸外按压，人工呼吸，使出浑身解数，却不见一点起色。后来我们医院的救护车将母亲接走，在急诊科的抢救室里，与母亲疾病相关科室的主任几乎全部到场参与抢救，我们科室除值班医生外的所有医生都加入到胸外按压的队伍中。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努力，依旧没有挡住死神的脚步。而我在急诊科的外边，也早已声嘶力竭，分不清现实与梦境，并在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过度换气的感觉。我跪在抢救室里，为母亲整理好衣物，抱着母亲尚且温热的遗体，脑中甚至无法用空白和黑暗来形容。

之后，我不断的问自己“为什么”！开始恨自己，恨自己为何要从事医生这个职业！那天本来我不值班，我为什么要往医院去？接到电话，本应立刻和救护车一起往家赶，为什么要再去和值班医生交班？那黄金的五分钟，究竟是怎样让我耽误过去？！母亲有心脏病，我为什么就没有向家人教一些急救常识？母亲身体不好，为什么又要让她承担给我带孩子这个又苦又累的工作？……我又再次把关于“扩张型心肌病”的资料再次仔细地阅读，心中充满着无数个假设，任凭自己在母亲的灵前疯狂地烧纸，可这一切又有什么用。站在值班室的窗前，望着楼下母亲后被推走的小路，总是会想起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。看到我们科室的病人家属为自己的父母喂饭洗脚，以及在重症监护室外坚守等待的时候，心中却是无比的羡慕与嫉妒。当看到街头有奶奶带着孙子，跑来跑去，而我的儿子却傻傻的问我“奶奶去哪里了”时，心中却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疼痛。多少次了，漫长的夜晚和苦涩的泪水在枕边流过，思绪总会回到以前，几乎每一天都会想到去年的今天在干什么。

有人说“只要妈在，家就在”，母亲走了，父亲突然间变得苍老，我的家也垮了。她走的时候，距离弟弟的女儿出生不足4个月，她爱女孩，却没有等到那一天。她爱我们每一个人，直到生命的后一刻，还抱着我那不满周岁的孩子。在我和弟弟的家中，各放着一大捆足够我们用上三十年她亲手缝制的鞋垫。她将我们的家打理的井井有条，对待亲友邻里是那样的真诚。她走了，舅舅和姨妈出现了昏厥，姑姑哭得精神错乱，认识她的人，无不为之垂泪，就连一个仅和她见过一次面的远房亲戚的儿媳，也是痛哭流涕。出殡的那天，漫山的野菊花开得烂漫。

母亲走的时候只有57岁，“子欲孝而亲不在”这种痛却是镂骨铭心的。我尝试着让自己忙碌来缓解内心的空虚与悔恨，却又难以抵挡寂静而又漫长的夜晚。我害怕过节，看到外界的喧哗，总难掩内心的凄凉。她深深爱着她的孙子与孙女，之前曾给我说过，在她身体不舒服的时候，只要一抱上孩子，就会感觉好一些，那时我却没在意。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，总仿佛看到她那期望的眼神。也许正是因为孩子，让我有了振作的勇气。我想到史铁生在《秋天的怀念》中的一句话“咱俩在一块，要好好儿活”。在平时上班，尤其是抢救病人的时候，看到家属的期待，总会想起我的妈妈，总是更加倍地努力，不是因为我高尚，只是因为每一个人都有妈妈。

佛教有句话“今生所做的功德，只为来生能修成正果”。我宁愿相信有天堂，愿母亲在天堂永远幸福安康！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作者：石磊